工會抱怨:這等無理要求,甚至構不成討價還價的起點。Caterpillar則指出:這里不行就只好把工廠遷到其他國家。
不過,此次Caterpillar拿出來的候選地不是中國或墨西哥,而是隔著一條邊界、近在咫尺的美國伊利諾斯州。那里的工價還不及加拿大的一半。
這并非一個孤立現象,而代表著一個趨勢。這一趨勢,使我們重新檢視長期以來形成的定見:美國的制造業正在死亡,企業不外包就沒有生存的可能。
事實上,最近美國的制造業有回遷的潛流。對此,作為“世界工廠”的中國自然不能不加注意。
制造業回流,其實在這次經濟“大衰退”前就見端倪。當時油價猛漲,一些公司,特別是生產運輸成本較高的大件產品的公司,干脆把海外工廠遷回。
在美國本土設廠不僅節省了運費,而且離產品的銷售地近,對市場反應靈敏,大大減少了后勤環節中的拖延、斷供,多少彌補了工價過高的劣勢。
如果沒有這次經濟危機,油價肯定會更高,這一制造業回流趨勢估計也會愈演愈烈。后來雖然經濟危機把油價打下來了,但美元價值不停下跌,美國的勞工隨著失業率的增高越來越能夠接受低薪。
甚至像聯合汽車工會(The United Auto Workers)等等勢力很大的工會組織,在減薪談判的中立場都日益靈活。
房價的下跌也抑制甚至降低了生活費用,確實使低薪變得可以承受。這樣,美國的工薪在國際市場上就越來越有競爭力了。
當然,工薪只是勞動力成本的一個因素。技術的進步,生產組織的改善,都大大提高了每個工人的勞動生產率,使企業可以通過精簡用工量在高薪水平上降低勞動力成本。
根據美國勞工部的數據,2011年美國制造業的單位產值中所含的勞動力成本比十年前降低了13%。
與此同時,德國增加了2.3%,加拿大增加了18%,韓國增加了15%。這當然受各國貨幣價值之起伏的影響。
不過,這一來一去,僅美加之間在勞動力成本上的消長幅度就高達30%以上。比起歐洲和東亞來,則美國又有一個優勢,即地價很便宜。
像汽車、機械制造這樣占地大的產業,在美國更容易降低成本。所以,不僅美國制造業回流,歐洲和日韓等許多制造業公司,也紛紛到美國來設廠。
美國勞工部2011年底公布了2010年各國工價的數據,我們不妨列成下表進行分析。可以看出,美國人每小時的工價,比起西歐發達國家來普遍要低;比日本稍高,但基本在同一水平線上。
《華爾街日報》引用勞工部的數據:在2000-2010年間,以美元價值顯示,美國的小時工薪上漲39%,加拿大則為91%,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34個成員國平均上漲率為74%,大趨勢顯然對美國制造業有利。
當然,2009-2010年這一年的趨勢比較模糊:西歐幾個大國,如德、法、英、西班牙、意大利等,小時工價都在下跌,美國則緩升。
但日本、新加坡、韓國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亞、挪威、瑞典等工業化國家的工價上漲幅度倍于甚至數倍于美國。阿根廷、巴西、菲律賓、墨西哥等發展中國家的工價上漲幅度更大。
也許我們可以說,如果美元下跌勢頭止住,歐元貶值,那么至少在發達國家中的工價比較中,美國工價相對下跌的趨勢可能會觸底。
不過,從這個表格中我們還可以看到,工價未必是制造業興衰的決定性因素。一般而言,經濟越發達、社會越富裕,工價就越高。不應該把發展程度不同的國家的工價簡單比較。
考慮到這個因素,筆者將各國的人均GDP和其小時工價進行比較,并用人均GDP除以小時工價,算出各國工人平均干多少小時才能創造出人均GDP來。小時越多,相對工價越貴。
同時,列出各國的“人類發展指數”作為參考,看看絕對工價和相對工價與老百姓的生活質量的關系。
結果發現,按照美國的平均工價,一個勞工一年要干1386個小時即能掙出美國的人均GDP來。如果按一天八小時算,這就是173個工作日多。
相比之下,德國勞工只需要工作1018個小時,也就是127個多工作日。德國的人均GDP遠低于美國,小時工價則比美國人高了9個美元多。
但是,在最近幾十年,恰恰是德國保持著其制造業的優勢。日本的制造業,也保持著相當的競爭力,沒有出現象美國那樣的慘淡景象。但日本的工價,大致和美國在一個水平上。
這里最為令人震驚的,還是發達國家和中國印度工價的比較。美國勞工部在公布中印數據時特別說明,兩國的統計非常不合國際標準,只能作為參考。
特別是印度,80%的勞工在非正式的部門(家庭作坊)工作;統計中的工價,則是組織化的正式企業的數據。而這20%的正式企業支付的工薪,比80%在非正式部門中勞工的工價高得多。
另外,中國最近的數據來自2008年。到2011年肯定有大幅度上漲。印度2007年的小時工價(1.17美元)比中國同年(1.06美元)還高一些,但沒有2008年的數據。
這些粗糙的統計數據,很難衡量各國之間(比如中印之間)細微的差別。但對于中印與發達國家如此之大的距離,則還是有重要的參考價值。
即使考慮到中國小時工價在最近三年有大幅上漲,估計在2011年也不過是美國的二十分之一。我們即使把中國的平均小時工價大幅度提高,中國人仍必須工作3000多個小時,400多天,才能掙出人均中國的GDP來。
中國經濟發展水平低,工薪低也是正常的。但是,菲律賓的人均GDP不及中國的一半,每小時工薪卻高于中國。這又如何用經濟發展水平還解釋呢?從人均GDP與平均小時工薪比來看,中國勞工從經濟成長中分享的份額實在太少。
如果單純討論經濟規律的話,也許還可以用“劉易斯拐點”來解釋:當城鄉二元化的結構沒有打破、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、給工業部門提供了近乎無限的勞動力供應時,工價基本就是維持勞動力生存的最低成本。
等到城鄉二元經濟被統一為一體,農村剩余勞動力銳減,城鄉勞動生產率大致相當時,工薪水平就取決于邊際勞動生產力了。
問題是,如今中國大約一半人口在城市,“民工荒”已有多年,年輕勞動力的供應開始下降。在如此之低的工薪水平上,企業一提漲薪、人民幣升值就風聲鶴唳,似有存亡之危。
中國的小時工價即使上漲三倍,還是不及墨西哥。有多少企業界人士覺得工資上漲三倍后仍然能夠存活呢?
現在面臨的問題是:到哪里去尋找在“劉易斯拐點”之后決定工薪水平的邊際勞動生產力?看看發達國家,特別是德國和日本,其制造業從來沒有因為中國的崛起而土崩瓦解,而是集中于高端消費品以及精密儀器車床等生產用品。
韓國制造業崛起,也靠著在汽車、高檔電器等產品上的突破。這些產品利潤邊際大,對工人的素質要求高,也能夠把利潤大量回饋給勞動者。勞動者接受大量的回饋,才有資源自我發展,比如對子女的教育投資等等。
看看人均GDP與平均每小時工價的比,日本、韓國都在1400多,和發達國家大致持平,國民的教育素質已經超過了美國。
可惜,在高端制造業領域,中國的企業幾乎毫無表現。民工二代的教育長期被偏廢。隨著經濟的發展,生活費用日益提高,哪怕是維持勞動力的最低生活成本也不得不跟著上升。只有在高端產品領域的突破,才能帶來足夠的回報以滿足工薪的上漲。
事實上,在發達國家,“美國制造”雖然一度式微,“德國制造”、“日本制造”、“韓國制造”則都沒有被“中國制造”所打垮。各國不過是在根據自己的比較優勢進行國際分工。
目前邊際勞動生產力低的產業,能外包給中國的已經都外包給中國了。現在這些產業的利潤邊際難以應付中國工薪上漲的壓力,而越南、印度這些低薪國家也開始來搶飯碗。
同時,“美國制造”開始收復失地,壓縮了“中國制造”升級發展的空間。更不用說,中國經濟給普通勞工的回饋很低,使一般老百姓缺乏相應的消費能力,少數富人渴求的是海外高檔貨。
這些因素都抑制了內需。倚仗國內市場培養強大的制造業未免一相情愿。凡此種種,都對未來一二十年的“中國制造”提出了嚴峻挑戰。